從希望到絕望要多長時間？如果你把這個問題交給成都天誠俱樂部全體成員，他們的答案，是12小時。
從今年6月開始，天誠俱樂部拖欠球員和教練組3個月薪水，拖欠俱樂部工作人員4個月薪水。昨天是天誠集團承諾補發(fā)欠薪的最后時限，不過直到下午6點20俱樂部財務人員離開辦公室為止，賬上沒有多出一分錢。從早上的充滿期待，到傍晚的絕望離開，12個小時，不長也不短，但上到主教練李章洙，下到球員和俱樂部普通員工，心理都經(jīng)歷了如過山車一般的起伏。 如果按照中國足協(xié)規(guī)定，被欠薪3個月的天誠俱樂部全體球員都將獲得自由身的話，這支球隊是否能繼續(xù)存在都將是個問號。
今天，天誠隊將前往北京備戰(zhàn)周六與北京八喜的比賽，但目前已有多名球員表示不會隨隊前往，將選擇離隊。至于其他人，煎熬仍沒有終點……
■截至昨天，成都天誠足球俱樂部已拖欠球員、教練薪水三個月，按足協(xié)相關規(guī)定，天誠隊全體球員將成為自由身
■今日原定出征北京征戰(zhàn)中甲比賽，但昨日球員高翔和外援馬修斯明確表態(tài)不愿隨隊出征，而多名球員甚至表示在今日離隊
時間：昨日早上6點
人物：球員小天(應受訪者要求隱去其真實姓名)
答應送女友的iphone6
結果“水”了
早上6點，門外傳來熟悉的貓叫聲，將原本就半夢半醒的小天叫醒。小天有些興奮，因為之前他在夢中，剛剛從銀行里取出1.2萬元現(xiàn)金，他天真地認為這是個好兆頭，“看來今天俱樂部會把拖欠三個月的工資都補齊了?！?/p>
小天是隊中的小字輩，在今年6月開始欠薪之前，他的工資才剛剛漲到每個月4000元，算起來，3個月剛好1.2萬元。小天家境不錯，家里本不需要他養(yǎng)家糊口，甚至還可以偶爾“支援”他一點，但小天為了表示自己已經(jīng)長大，從去年11月開始，就不再向家里要錢。按理說，他每個月接近4000元的工資，在俱樂部吃住又不要錢，本該夠用的。但3個月沒發(fā)工資，小天不得不違背之前的誓言，“本身也沒什么積蓄，幾個月不發(fā)工資，實在沒錢了，從上個月起，我又找家里要錢了……”
今年初，小天交了個女友，他曾經(jīng)答應要給女友買臺iphone6，但一直也沒辦法兌現(xiàn)，因此上周四天誠來人宣布將在昨天把此前拖欠的工資一次性結清時，小天相當振奮。昨天他起床后還一邊洗澡一邊哼歌，“我想著是買iphone6，還是iphone6 Plus。iphone6 Plus有點大，女孩子拿著不方便，還是普通的算了。”結果到中午吃飯也沒動靜，他到處打聽，所有人都說不出個答案，小天的心是一點一點往下沉。到下午訓練結束后，他一臉沮喪地往房間走去，一邊走一邊打電話。“應該是在跟女朋友解釋了?！迸匀瞬粺o同情地說。
時間：昨日上午11點
人物：工作人員小誠(應受訪者要求隱去其真實姓名)
信用卡還不上
忍痛戒掉網(wǎng)購
到昨日上午11點，整個天誠俱樂部大辦公室只開了一半數(shù)量的燈，顯得有些昏暗，給人感覺死氣沉沉的。俱樂部工作人員小誠坐在電腦前，不斷地打開淘寶頁面，又不斷地關掉，“四個月不發(fā)工資，本來之前還存了幾千塊錢，結果都用完了，現(xiàn)在信用卡都還不上，上個月都找老媽要錢還卡。再逛淘寶，只有剁手了?！?/p>
說這話時，小誠不時地盯著財務室看，而一名財務人員正走出財務室，對著所有人把手一攤，這意思很明顯，只聽見原本空蕩蕩的辦公室內(nèi)傳來多人的長嘆聲。成都商報記者仔細一看，原來人還不少，只是大家都不想說話，顯得各有心事，看電影的看電影，聊天的聊天。當然，沒看到有人在網(wǎng)購。小誠臉色有些發(fā)白，低下頭玩手機。
其實那位財務人員也是相當郁悶，大家都眼巴巴地望著她，但她也沒辦法，她也是去年才被招聘進俱樂部的，而天誠集團方面與她聯(lián)系的只是一個財務方面的上司。每場比賽，特別是客場比賽前，她都會把這場比賽的預算(主要是機票和食宿費用)報給上司，然后那邊審核之后再把錢打過來，“反正只有少沒有多的?！敝形缭谑程贸燥?，她剛坐下，所有人都把她盯著，隊醫(yī)王永明嘆口氣，“我們大家都希望你忙著加班連飯都顧不上吃，那樣就說明肯定要發(fā)錢了，結果你來了……”財務只能苦笑，剛剛走出大學校門的她就遇到這種情況，每個月要還房貸，日常還要花銷，也只有找家里伸手要錢，“幸好我還有男朋友這張飯票?！?/p>
時間：昨日中午12點
人物：球員高翔
7年青春
換來“透心涼”
12點，吃飯時間到了，但球員宿舍走道上還是冷冷清清，不少房間大門都開著，球員們大多躺在床上玩電腦，一球員說對成都商報記者說：“現(xiàn)在哪有心情吃飯？”房間門外，球鞋和襪子堆得到處都是，看來球員們也無心整理了。高翔穿著拖鞋走進食堂，作為目前這支球隊中的元老球員，況且天誠方面表態(tài)昨天能發(fā)錢，他也想著能夠做點表率。結果剛坐下，高翔就聽說又被“水”了，頓時火冒三丈。
草草吃完午飯后，高翔回了房間。下午4點本該開始訓練，高翔卻坐在場邊上沒動靜，“騙了一次又一次，今天也沒人出來給個說法，怎么練？”他對拿著一疊訓練背心的翻譯謝耀輝喊道：“把背心放下吧，誰穿？”訓練結束后，有隊友到高翔房間跟他告別，說是今天和其他3人一起離隊了，“反正我們也是自由球員了?！备呦栌行﹤?，“我每個月工資2.5萬元，3個月就是7.5萬元，再加上2012年欠的，快20萬元了。我從19歲就來成都，踢了7年，這是球員最黃金的7年了，我的存款還不到60萬，說出來，你信不？”高翔跟其他6名球員的合同將在本賽季結束后到期，到目前為止天誠方面還沒有人跟他們談過續(xù)約的事情，但或許等不到那個時候，高翔就會離開這家俱樂部了，“明天我不準備隨隊去北京了，原因你們都懂的，我對這個俱樂部是徹底傷透心了?！?/p>
時間：昨日下午4點
人物：主教練李章洙
58歲生日
在欠薪和謊言中度過
成都這幾天氣溫驟降，外援布里斯甚至穿起了羽絨服，中午剛過，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，室外溫度更加低。因為昨天是欠薪“大限日”，因此不少記者都等候在訓練場邊，期待著球隊主教練李章洙能夠有點什么說法。出人意料的是，一向訓練準時的李章洙卻遲遲沒有走出來，或許是不知道怎么面對媒體，他跑到理療室跟布里斯聊了半天，最后眼看躲不過，他才走了出來，記者們蜂擁而上，各種提問拋向他。最后李章洙爆發(fā)了：“我把我首爾的房子賣了拿來發(fā)工資好不好？”
不湊巧，昨天恰好是李章洙58歲生日。
對這位有著“鐵帥”之稱的硬漢來說，昨天可能是他58年人生經(jīng)歷中最為難過的一個生日。從7月執(zhí)教成足后，李章洙沒有拿到過一分錢，更令他尷尬的是，他的團隊也沒有拿到一分錢。在李章洙的團隊中，有前國腳姜峰、前首爾FC隊助理教練金龍甲，還有翻譯金日，這幾個都是李章洙的老朋友、好兄弟。金龍甲在首爾FC隊當助理教練當?shù)煤煤玫?，李章洙一聲招呼，他立刻辭職來成足幫忙。因此，李章洙覺得很愧對自己的這些兄弟，此前他曾私下告訴成都商報記者，“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他們，我甚至都不好意思跟他們說話，我很羞愧。”
投資方上周四承諾昨天給所有人補發(fā)欠薪，盡管類似的承諾已經(jīng)做了多次，但李章洙原本還是相信的，“畢竟是大公司，不會這么言而無信?！贝撕髱滋鞄ш爼r他臉上笑容也多了些。但在前天，李章洙就從一些渠道得知可能這次又是被騙了，此時，他的信念似乎幻滅了。
帶著這樣的心情，李章洙迎來了自己的58歲生日。整整一上午，他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，中午吃飯，李章洙也是一臉愁容，倒是他的兄弟和隊員們還記著他的生日，有位隊員讓自己的女友去買了一些外賣，有燉豬腳之類的，由助教姜峰送去，想給李章洙一個驚喜。但老李收到禮物后，只是臉上擠出了一絲苦笑，絲毫沒有動這些食物，明顯沒有胃口。吃完飯后金龍甲還“數(shù)落”他：“你簡直太浪費了?！?/p>
下午4點，原本訓練開始的時間，但隊員們卻三五成群地坐在場邊，抱怨著“今后誰還來這鬼俱樂部”。李章洙和教練們站在場地中間，對于球員們的這些舉動他也無能為力。10多分鐘后，他把球員們召集到一起，“今天是承諾發(fā)錢的日子，但我們又被騙了。不過，作為職業(yè)球員，你們應該為了球迷，為了自己的未來而好好訓練，好好比賽。我要說的就這么多了。”在李章洙的感召下，球員們終于開始訓練，李章洙走到場邊，突然他的電話不斷響起，都是朋友們打來祝他生日快樂的，李章洙不斷地說著謝謝，臉上沒有笑容。此后，他到場上與球員們一起玩起了“逗瓜”的游戲，慢慢地，他的臉上才出現(xiàn)了笑容?；蛟S，只有在足球運動中，他們才能忘記那些煩惱，才能獲得快樂。
下午6點半，訓練結束了，李章洙一臉疲憊地回到房間。記者問他，這是否是他人生中最難過的一個生日，李章洙思考了一會回答：“應該是的?！睂τ谖磥?，不管是降級甚至俱樂部解散，李章洙說他也是無能為力，接下來他惟一能做的，就是帶球隊打完接下來的比賽。不過，如果球員不愿意訓練或者比賽了，他也只能“尊重他們的決定”。
上周的一個夜晚，記者和他一起喝咖啡，聊及現(xiàn)狀，記者拋出一個問題———“當年的渝沈假球，你后來說‘中國足球那一刻讓我很失望’。那么，你現(xiàn)在在成都遇到的欠薪問題呢？”斑駁樹影里的李章洙猛吸幾口煙，喝一口咖啡，然后一臉無奈一字一句地回答道：“同樣的失望?！?/p>
58歲的老李，現(xiàn)在想的，應該是如何討薪了。
時間：昨日下午6點
人物：姚夏(成都天誠俱樂部副總經(jīng)理)
一次又一次努力
依然難救活這支球隊
打完前晚的中國元老明星聯(lián)隊與國際米蘭元老隊在西安的友誼賽后，姚夏拒絕了好友挽留他在西安多耍一天的邀請，昨天就趕回了成都。一下飛機，電話響了，手下告訴他，天誠集團還是沒發(fā)錢?！扒蜿牳悴缓靡獊y了！”姚夏趕緊拖著箱子從機場直接往俱樂部趕，就在下午訓練快要結束時，他終于趕回俱樂部，放下箱子第一句話就是：“訓練還好吧？”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，他心頭才如同放下一塊大石頭，但此時的他已是疲倦難耐。
從2009年開始，成足進入多事之秋，欠薪欠獎金時有發(fā)生，最危急時甚至“斷糧”，早已可以抽身而去的姚夏不斷自掏腰包，幫助球隊度過了最困難的那一段時間。直到如今，俱樂部都還欠著他不少錢，據(jù)說是接近百萬元。不過這次，姚夏盡力了，卻依然難以挽救這支球隊。他一次次地跟投資方聯(lián)系，但一次次地被對方欺騙，就在本周二上午，他還專門打電話給投資方，告訴對方一定要在昨天把錢補齊，不然后果可能非常嚴重，但結果是對方又食言了。
姚夏不得不來收拾這個爛攤子，在辦公室里屁股還沒坐熱，他就到李章洙房間找老李聊天，晚上7點，他又一個一個房間地去“安撫”球員，黑燈瞎火的過道上，不斷能聽到姚夏敲門的聲音。他忙得一點都沒有提俱樂部欠自己錢和工資到底該怎么辦。一位朋友等著他去吃飯，他只能無奈地推脫：“等我把這攤事做完了再說吧?！?/p>
看得出來，這次姚夏是真的累了，他甚至很認真地說他準備跟足球徹底說“分手”：“到英國去買塊地，當農(nóng)民算了。”但責任心讓他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，就在昨晚記者離開天誠俱樂部時，姚夏還在一遍又一遍地試圖聯(lián)系投資方，一遍又一遍地向球員說明不能因為欠薪就擅自離隊、不訓練、不打比賽。雖然明知自己的這些努力可能都是徒勞，但姚夏依然在義無反顧地做著。
這就是姚夏，一個為成都足球而苦苦支撐的40歲男人。
